第1章 鲨钓
几缕白色水汽从锅盖边缘的缝隙袅袅升起。
姜胭芷瞧这火候，觉得只要再添把柴火，烧个片刻就该成了。
火却渐渐小了。
她推着轮椅绕过灶台，见负责烧火的付青沅正忙着用小刀镂刻手里的南瓜。
是了，刚才小妹和四弟看到她在切南瓜，小妹说起南瓜灯的故事，说是在异域有个什么“万圣节”，当地人会把南瓜挖空，在南瓜外面那一层壳上弄出吓人的鬼脸，弄好了，里头放一盏灯，到了晚上将灯点亮，就是一盏名副其实的“鬼灯”。
小妹不爱做功课，却爱钻藏书洞看书，每每总能看到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回来讲。
最常的听众便是她和四弟，她一向是听过便罢，四弟却时不时会因此冒出些鬼点子来。这不，四弟立刻提出了想玩，想真弄出这么一盏鬼灯来唬人，小妹也来了兴儿，两个人约着比赛看谁做出来的最可怕，就这么在厨房里各自挑了个南瓜比拼起来。
这两人呀，真是孩子气。
姜胭芷好气又好笑。
就这山上，这鬼灯真弄出来了又能去唬谁呀。
夫子总是一授完课就不见人影，他们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人。
大姐是连课都不怎么乐意上，就想一整天都待在她那屋子里练舞，而按大姐以往练舞却不慎被打扰时那脾气看，他们若是真去吓了大姐，后果怕是够呛。
至于二哥……这俩孩子最怵的便是他，又怎么敢去招惹？
这么一来，这灯做出来就只能自己看看，这俩孩子，可不就是自己玩心重。
灶膛里的火光虽然弱了，却还是将付青沅的身上照得亮堂堂、红扑扑的，姜胭芷正想提醒她，就看付青沅自觉停了手上的动作，往灶膛里添了柴禾，还用烧火棍拨了拨。
做完这，她又专注雕起了她的南瓜。
姜胭芷笑着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她将轮椅推回灶台前，还没过多久，就听后头传来一声雀跃的“完成啦！”，人跟着钻出来，四下看了眼，“咦”了声，问她：“三姐，祁白榆呢？”
姜胭芷回她：“似是早弄完了，人到后头逗黑霜去了。”
黑霜是姜胭芷养的猫，当初捡到的时候瘦骨嶙峋只有她手掌大，乌漆漆一团儿，后来洗净了却是白雪一样的毛，没一丝杂色，后来便这么叫了。
付青沅秒懂。
祁白榆逗的是猫吗？逗的分明是打不过斗不赢每次看到只能秒怂乖乖听训的二哥啊！
二哥名字里有个“砚”字，所以祁白榆叫黑霜从来只叫“小黑”，三姐还以为他这么喊是亲切，殊不知……啧啧，男人、不对，该说是少年？之间奇怪的胜负欲~
姜胭芷又指了指门外，“他做好的灯在石桌上。”
“灯在就行！”付青沅眼睛一亮，提着手里自己做好的南瓜灯就出了门。
灶里的东西快好了，姜胭芷就没管她，只是，门外好一会儿没发出动静，她又不免心生好奇：“怎么，是四弟的灯做得哪里不对吗？”
“不是，没有。”付青沅的声音许是隔了墙，听起来有些变调，“他做得很好。”
不如说，是做得太好了。
付青沅看着祁白榆做的南瓜灯。
拎着南瓜柄转动一圈，面前胖墩墩的小南瓜就也跟着转了一圈。
转完，付青沅彻底死心，陷入怀疑：她跟祁白榆到底谁才是那个从现代社会穿过来的人啊？
她可是亲眼见过实物长相的，居然还不如祁白榆这个只听了她描述的人做得好。原本还以为仗着祁白榆没见过，她有机会在动手这块儿赢一次呢。
看她做的南瓜灯：三角尺的眼睛、等边三角尺的鼻子、直尺的嘴巴，为了表现出凶狠可怕，她还费了好一番功夫，在嘴巴的上边留出了两颗小尖牙。
过程之艰难就不说了。
再看祁白榆做的南瓜灯：狰狞的眼睛，恶狠狠凸出的眼珠子，嘴巴位置的造型是两排锋利的牙齿，颗颗分明的牙齿最左边，两排牙齿间留了个小圆孔，孔里塞了颗画上惊恐脸的小橘子，算是特地让南瓜灯叼在嘴里的。
……他居然还有时间整小橘子！
自己刚做好的南瓜灯顿时就不香了。
同姜胭芷说了一声，付青沅提着两个南瓜灯去找祁白榆，不管怎么样，她输也要输个明白！
黑霜养在三姐的竹屋，不过不是在屋子里，而是在屋外。
三姐出行不便，又喜欢做吃食，就选中了离厨房和私塾都很近的竹屋，这儿清净又方便，也正适合她养些捡回来的小动物。
只是，原本小小的一间屋子，三姐住倒也绰绰有余，哪知道后来三姐又捡回来一条叫花黄的狗……嗯，三姐不太擅长取名，因为看他们五个名字里刚好都有颜色，三姐在给猫狗取名来喊的时候，就也参考了它们的毛色。
总之，一方面是屋子里住不下了，一方面是黑霜和花黄老打架，她和祁白榆就在问过三姐后，在她的竹屋外又搭了个两个小房间，供两位互看不顺眼的祖宗待。
不过白天，外头两个小房间通常只有一间有祖宗在，那空着那间的祖宗去了哪儿呢？
实不相瞒，付青沅也是头一次见到争宠到这种程度的宠物。
刚搬出去的时候，猫和狗之间每天必有至少一场架，胜利的那个就会占据三姐的屋子。三姐在，就在她椅子边待着，三姐不在，就在屋子里等她回来。
后来，猫狗之间大概是形成了某种默契，架不打了，一只一天轮流进三姐屋，到了晚上就自己回去。
要不是祁白榆怎么恶作剧逗弄它们这俩都不生气，以付青沅看过那么多小说的经验来说，她都要怀疑猫身和狗身里其实都是人了。
唔，应该不会是人。
付青沅想着这连争宠都不会争、整个透着股憨劲儿的两小只，换了她要争宠，干嘛只在三姐屋子里等她呢？三姐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时时刻刻待一块儿不是更好吗？
刚说祁白榆招猫逗狗恶作剧，来到三姐屋外的付青沅就看见这小子挂着一脸恶劣的笑，手里拿着根逗猫棒，逗得黑霜跟个招财猫似的眼珠儿一错不错盯着他。
付青沅走近了，才发现那逗猫棒又换了根新的。
——自打从她这里听说了逗猫棒这东西的存在后，祁白榆简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致力于制作各种各样的逗猫棒。
偏偏他动手能力一绝，总能整出些样子奇怪功效也离谱的东西来。
就拿逗猫棒来说，上次是惟妙惟肖的布老鼠，真被黑霜按到了地上还会滋黑水，上上次是吊满整个屋的旋转逗猫棒，黑霜险些陷入循环出不来屋……
付青沅瞧他这回。
杆子是随手折下来的树枝，线的另一端绑着的看起来是橘子瓣儿，应该是刚才做完南瓜灯剩下来的。
付青沅伸手按了按他南瓜灯嘴里叼着的那颗小橘子，果然瘪下去了一个小窝，好家伙，就这还要资源充分合理利用。
只是，“这回的逗猫棒好像还挺普通。”
普通得都有点儿不像是祁白榆的风格了。
“哪儿普通了？”玩得起劲，衣摆都被自己胡乱往腰间一塞的祁白榆手上的杆子往上一提，朝付青沅看过来，吊着的橘子瓣还往她的方向递了递，“看清楚，这可是海中霸主！”
原本蹲坐在地上，只是脑袋不住随着逗猫棒上下点呀点的黑霜，见状随着祁白榆的动作支起了身子，两只前爪朝上扑着抓了抓，抓了个空。
付青沅看着被送到自己门前的橘子瓣，豁，还真是讲究人儿，小小一瓣橘子这是雕出了花来啊！
一头弄出了血盆大口和利齿，一头弄出了尾巴，裁下来的地方也是半点儿不浪费，就像是番茄兔子一样，插|进两侧和顶部，成了胸鳍和背鳍——等等，祁白榆刚说这是什么来着？海中霸主？
“你这是整了个鲨鱼啊！”
不愧是你，整活永远能够整出新境界。
就听她讲过大白鲨的故事，光靠想象和直觉做出来的居然就能这么像，材料还是一瓣这么小的橘子。
她果然还是输了。
比不上比不上。
“还不止呢。”祁白榆眉梢眼角不乏得意，他又比划了下在付青沅看来只是树枝的杆子，“外头看起来只是一根树枝，其实里面已经被我挖空了，塞了一根更小的树枝进去，只要这么轻轻往外一推——”
“你居然连伸缩鱼竿都整出来了？”付青沅直接就是一个大拇指。
“伸缩鱼竿？”祁白榆原本没有想到那里，听付青沅这么一说，他很快高兴地决定，“那以后专门做一根能用来钓鱼的，我馋冰溪里的大白鱼很久了！”
“至于这一根么，”他低头看了眼逗猫棒不晃就蹲坐着不动的黑霜，坏心眼地又去招引这小东西，“就叫它鲨钓好了。”
名字取得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等等，鲨钓？
付青沅想到了前世的鲨钓泡茶器，迷你鲨坐在杯壁，手里举着挂茶包的钓鱼竿，还有热评那一句“这叫鲨钓东西”。
……祁白榆这名字取的，搁现代怕是要以为他阴阳怪气内涵人了。
谁也没察觉，在祁白榆给这根逗猫棒取好名字的时候，紧随着逗猫棒不住动作的黑霜忽然动作一僵，仔细品似乎还有那么点儿羞愤欲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