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九四章
晋江独发
九四章
仙尊另半魂魄幻化成人形的事, 在这场诡异的纷纷大雪中,传得四海皆知。
“真的,我亲眼所见。那个黄昏, 魔化陆雨歇就站在妖驼山, 漫天墨雪里,他笑着把所有妖魔都杀了,那些沾染魔气的墨雪, 最后全被他吸收,他这是在利用魔气修炼为自己增加道行啊!好恐怖!他都那么厉害了, 还想修炼到什么境界?”
“我也远远见过一次, 不过那次他杀的是仙域修者。”
“他这是要取代朝天阙当魔尊吗?”
“不知道!魔化版陆雨歇什么人都杀,我感觉更像嗜杀成狂的疯子。”
“嘘你小点声!就算他是疯子,也是咱们招惹不起的疯子。”
“完了, 我们该不会都死在他手上吧?”
……
一时之间, 仙魔两域人人自危。
面对强敌,他们尚有活命的机会。
但遇到彻头彻尾的疯子,尤其这疯子还已炼成修真界天花板,强悍无人能及,这——
无论是魔修还是仙修,此时此刻,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仙尊陆雨歇。
既然另半魂魄是他的, 他或许能占据主导权?
玄英宗眷古峰。
简单古朴的厢房里,躺在床榻的白袍男子眉头紧蹙,他分明昏睡着, 却似被梦魇折磨,日夜不得安宁。
他手心时而攥紧,时而松开。
蓦地, 男子突然掀起单薄眼皮,仿若被什么可怕的画面惊醒。
愣怔片刻,陆雨歇匆匆掀起薄被,他踉跄起身,狼狈地扶墙冲出房门。
积雪覆盖住整片眷古峰,皑皑不见尽头。
如纸苍白的薄唇微微翕动,陆雨歇呢喃了声“烟烟”,面上尽是沉痛。
裹着细雪的风迎面扑来,陆雨歇薄唇更显苍白,他披头散发地走在大雪里,幽深眼底划过一丝笃定。
正欲御剑前去嵬驿州,陆见寒却及时赶来,他阻止陆雨歇道:“仙尊万万不可,你那日与朝天阙决战,本就损耗颇大,现在你去嵬驿州,岂不是——”剩余的话陆见寒没敢继续说下去。
他
面色青黑,亦是难看至极。这些日子,仙尊陆雨歇昏迷,他们却清醒得很,他们清醒地看着魔化陆雨歇祸乱三界,杀无数人于无形。
魔化陆雨歇不仅仅可恨,也可惧可怖。
面对这般对手,他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清冽雪花飘落肩头,陆雨歇没有伸手去拂。
他身形憔悴瘦削,面无血色。但神情坚毅,并无退缩胆怯之意。
他是仙尊陆雨歇。
这些许年来,他历经风霜雪雨,什么惊涛骇浪没见过?
陆见寒知陆雨歇无所畏惧,但这次情况真的大不相同。长叹一声,陆见寒如实道:“仙尊,你另半魂魄在魔域日夜被恶念煞气浇灌,泯灭道心与良知的同时,他依靠恶戾魔气修炼,现下境界深不可测啊!所以我们必须好好的从长计议,若没有周全之策,此去……”
“唐烟烟,”陆雨歇薄唇轻启,遽然打断陆见寒的长篇大论,“唐烟烟还在魔域。”
陆见寒怔住。
陆雨歇清冷眸光缓缓落在陆见寒脸上:“攻打魔域之前,本尊同你讲过,若本尊有去无回,你会替我将唐烟烟接回仙域,好生照料她弥补她。既然本尊没死,自然是要亲自接她回来。”
“可他会放唐烟烟离开吗?如果唐烟烟还活着的话。”陆见寒犹豫地问。
“她活着,”陆雨歇眸色微动,“本尊感觉得到。”
话说到这里,陆见寒也不知该如何阻止陆雨歇。
唐烟烟前去魔域卧底的事,要不是仙尊陆雨歇跟他讲,陆见寒真的一概不知。
如今想来,唐烟烟背叛仙域这件事情,似乎真的存在许多蹊跷。
可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愤怒中,又加之陆雨歇服用遗情丹记忆全无,故此没有人怀疑。
“本尊时常忍不住想,她去魔域,究竟是为了阻止弑魔苏醒,还是为了……”缄默须臾,陆雨歇忍不住低声苦笑,他垂眉望着积雪上的一片枯叶,眸光温润。好似冰凌上开出小小一朵花,是暖色的,“我隐约有预感,却始终不愿承认。虽然本尊不记得曾经的往事,但我接她回来这件事,也与从前的陆雨歇无关。”
雪花
纷纷扬扬。
陆雨歇不再顾及任何人的阻拦,他脚踏飞剑,穿过凛冽寒风。
掩袖咳嗽两声,陆雨歇蹙眉望向四周,越靠近嵬驿州,他越能感知到异样。
此处魔气浓郁,且夹杂着很强的欲念与杀意。
陆雨歇闭了闭眼。
他不惧生死,可唐烟烟,不该被那人偏执地占有。
他甚至不敢想象,那个人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黑暗的世界里,陆雨歇仿佛在雪绒里看到一双璀璨笑眼。
他从不知什么叫怦然心动,亦不知从何时开始对她怦然心动。
初始,唐烟烟似与其他女修没什么不同,渐渐地,她却在他眼里显出几分差别来。
当她与别人的不同越来越多时,陆雨歇似乎开始明白。
明白他为何介意她眼底偶尔一闪而过的委屈。
明白他为何能捕捉到她明媚里的哀伤。
在凡尘时,他甚至曾情不自禁地暗暗跟踪唐烟烟。
她会送乞丐小孩儿吃食,会替受辱的老弱病残讨回公道,尽管方式有些泼辣,但她有一颗诚挚温软的心。
越了解唐烟烟,他就越怀疑自己。所以当方寸世尊死于她手上时,他选择信任她,而非如七星宗那事般,直接将灵剑刺向她胸口。
风雪渐大,陆雨歇御剑落于魔宫外。
魔宫布置了结界,陆雨歇尝试破解,却屡屡失败。
强悍如仙尊陆雨歇,首次品到了无能为力的悲哀。
自嘲轻笑,陆雨歇并没有放弃,尽管他修为不及那人,却能从一次次的失败中,摸索到阵法规律。
任何结界阵法都源自五行,只要它存在,便有天生可攻克的弱点。
白雪落满陆雨歇墨发,他好似变成一个雪人。
晨昏朝暮,雪人始终站在阵法之外,他睫毛被冰霜凝成白色,但他依然不知疲倦地尝试着,仿佛沧海桑田岁月白首,他亦不会放弃。
寝殿屋檐下,玄袍男子抱胸倚在门框旁,他身形懒散,透着股漫不经心。
透过凌乱飘雪,玄袍男子望向遥远的结界之外的白衣男子,微眯眼睛满含戏谑与嗤笑。
不自量力,呵
——
就算他仙尊陆雨歇成功进入结界又如何?
他可不会将他放在眼底。
“你最近天天都站在那儿看什么?”大殿另一侧,唐烟烟将煲好的浓汤端到桌案,她奇怪地看陆雨歇一眼,笑着说,“雪天最适合涮羊肉啦,你快过来尝尝。”
陆雨歇支起好似柔软无骨的腰杆,缓慢走到桌旁坐下,他托着腮,专注地看唐烟烟将肉片与嫩笋投入沸腾热锅中。
唐烟烟嗔陆雨歇一眼:“你还没回答我,天天在看什么啊?是不是有人在外面呀?”
她笑眼温软,并无任何攻击性。
仿佛只是随口提及罢了。
陆雨歇神色如常。
同样自然的口吻:“雪景很美,我只是想多看看而已。”
唐烟烟并不是很信,但她还是笑着点点头:“确实很美。”
这些日子,唐烟烟摸清了这个陆雨歇的阴晴不定,能顺着他的事,她都尽量顺着。
把涮好的肉片与青菜分给陆雨歇,唐烟烟埋首吃菜,修炼到他们这般境界,早已辟谷。
突然开始做饭,唐烟烟一是无聊,二是想降低陆雨歇对她的戒备。
不知为何,陆雨歇对她还是处于警惕的状态。
“你怎么不吃?”
“我想看着你吃。”
“……”
唐烟烟及时住嘴,她怕再和他聊下去,又会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虎狼之词。
见状,陆雨歇闷笑出声,他眼尾微微翘起,染了霞晕般,旖旎又魅惑。
故意歪了歪头,陆雨歇口吻慢条斯理的:“不知怎么,原本不饿,看到烟烟吃得那么香,我突然就饿了。”
唐烟烟全身一僵,她咀嚼着肉片,非常保守地往他玉碗里夹了些嫩笋与鲜菇。
反正她已经嗅到了危险,所以还是闭嘴为妙。
他一个人应该骚不太起来吧?
欣赏着唐烟烟小心翼翼的神色,陆雨歇大为愉悦,他拾起银筷,刚要把鲜菇喂进嘴里,又挑着眉梢停下动作,状似惆怅。
唐烟烟:……
陆雨歇低声轻叹,还有意无意地向唐烟烟传递秋波:“啧,人家馋的果然不是食物呢!”
唐烟烟忍着暴脾气,加速吃饭。
她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就让他一个人“独占风骚”吧。
陆雨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吃了些涮羊肉。
没办法,这不是他想吃的吃不着嘛。
吃着吃着,思及结界之外的雪人仙尊,陆雨歇又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甚至多吃了两碗。
幸福果然是对比出来的呵呵。
尤其饭后陆雨歇爬到床榻耍赖抱住唐烟烟时,那种幸福感简直爆棚。
仙尊陆雨歇正凄凄惨惨戚戚淋着雪,他却美人在怀,还能时不时窃取香吻两三枚!啧,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陆雨歇蓦地俯首吻了吻唐烟烟眉心,轻笑出声。
唐烟烟:……
双眼阖着,唐烟烟迫使自己入睡。
她有感觉,结界外有人,至于是谁,她心中隐隐有猜测。
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唐烟烟迫切地想知道,她也不想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但她同样不想激怒这个陆雨歇。
如何寻求矛盾之间的平衡?
唐烟烟也正在努力地艰难摸索着。
数日后的夜晚,陆雨歇察觉到了结界的松动。
或许要不了多久,仙尊陆雨歇便会彻底走进魔宫。
嘴角牵起一抹不以为意的讽笑,陆雨歇眼底游走着猩红的杀气。
既然仙尊陆雨歇不知死活自投罗网,他不替烟烟报那一剑之仇,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又过三五天。
结界于晴雪的晌午,陡然破裂。
陆雨歇赤脚走到床畔边,他玄色衣袂拽地,衬得双足冷白似雪。
温柔地望着熟睡的唐烟烟,陆雨歇尤不放心,怕给烟烟身体带来不好的影响,这次陆雨歇只轻微施了法诀。
“烟烟,我很快就回来。”痴迷地望着她娇憨睡脸,陆雨歇俯首在她嘴边印下一吻,旋即消失在原地。
在陆雨歇走后不久,床榻上安静的唐烟烟忽然动了下手指。
她动作幅度很浅,不留意几乎察觉不出。
积雪越发深厚,维持数月的大雪过后,天空终于现出一点稀薄阳光。
点点金色照射着皑皑白雪,生出些许久违的灿
烂。
陆雨歇微笑着站在空旷雪地,一袭黑发黑衣在雪中随风舞动。
苍茫白色世界里,那抹似乎与雪融为一体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他头发被霜雪覆盖,狼狈又可笑。
陆雨歇不禁哂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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